文 | 陈荣

2016年，美团创始人王兴提出过一个概念——互联网下半场，在行业里流传很广，也被很多人拿来说事。

其中不乏王兴和美团当时的造势“小心思”，但不可否认，如今回头再看，在那段时间里，中国互联网行业和公司的确处在一波转折大浪潮之中。

那波浪潮从2009年前后开始，一直持续到2020年中左右，典型特征是从PC互联网转向移动化、共享化、智能化、金融化。绝大部分互联网公司的辉煌时刻，都在这期间出现。

再然后呢？

从2020年下半年一直到2021年底/今年初，总有人说，中国互联网的天花板来了，黄金时期过去了。论据很多，比如上市公司市值盘子小了、投融资少了、业务缩了、裁员多了……

观察科技和互联网行业多年，目前，我们似乎看到了新时代中国互联网行业和公司的历史性新机遇。

庞大用户红利还在，只是增量有限

实际上，对于行业发展降速的讨论和辨析，并不新鲜，自多年前移动互联网行业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后，就一直没停止过。

就原因来说，对行业变化单一因素的影响程度各方有不同观点，但几个核心的变量，争议是很少的。

首先也是最大的变量，还是互联网用户红利的逐渐消退，随着中国人口增速放缓，这会是一个难以逆转的根本趋势，和其他大部分行业面临的情况并无二致。

对于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公司来说，它主要有三方面的重大影响：互联网用户规模增长放缓、互联网公司月活数增长放缓、流量变贵获客难度显著增加。

简单过一下用户增长方面的数据，就很好理解了。

与2000年的浪狐易门户网站时代不同，这一轮持续十多年的互联网黄金期，始于2009年3张3G牌照发放后的移动互联网浪潮。

但在2009年之前的两三年，这个浪潮的萌芽蓄势状态就已经显现了，标志性事件是苹果iPhone 3G智能手机在2008年问世。智能手机是移动互联网大发展所依赖的终端数字基础设施。

那么来看看3G手机出现的更早一年，也就是2007年的数据。

在那一年，中国网民数是2.1亿，年增长率是53.3%，而到了2021年，网民数增加到了10.32亿，但年增长率掉到了4.3%。

网络普及率方面，2007年，中国互联网普及率增至16%，到了2021年，这个数字已经高达73%。

互联网公司的数据更能说明问题。2021年，5家上市巨头（阿腾美京拼）的用户数（月活账户、交易用户或活跃买家）分别是12.8亿（中国市场9.79亿）、12.6亿（微信Wechat）、6.9亿、5.7亿、8.69亿，同比增长分别为3.5%、4.1%、35.2%、20.7%、10%。

直白翻译一下它们的意思就是：没有多少增量了，10个中国人里面，已经有7.3个人在上网，10个上网的人里面，9个是阿里和腾讯的用户，8.7个在用拼多多，6.9个在用美团，5.7个在用京东。

更实际的业务收入方面，远川研究所互联网组做过一个统计，直接摘用来看，呈现一个结果：主要互联网公司的收入增长，都在持续放缓，甚至不乏探底。

比如某视频平台的收入同比增速已经在底部拉成平缓的线，某电商平台的增速，2021年四季度只有2.5%左右。

当然，没多少增量，不等于没有增量，没有红利了。

从市值层面来看，自2020年4月27日到2022年4月25日，两年时间，虽然阿腾美京拼的总市值缩水了，但拆分一下可以发现，其中还是有增长的。

比如，美团市值从749亿美元涨到了1092亿美元，涨幅45.8%；京东从662亿美元涨到了837亿美元，涨幅26.4%。

另外，还未上市的科技巨头——字节跳动更是如此，2020年它在二级私募股权市场的估值是1400亿美元，今年这个数字据称已经超过了2500亿美元，大幅飙升。

这背后对应的，正是各家用户基础的增长趋势，它呈现一定的正相关性。

回看前面那些用户数据统计，可以发现，保持市值增长的美团和京东，用户增幅也是5家里最多的两家。从用户规模看，这两家的基数空间，还没有另外三家那么满。

看待政策变量，要用宏观视角

除了用户红利这个根本变量，另一个重要的行业变量，很多人说是监管政策。

实际上，如果跳出单一行业视角，站在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会发现互联网行业所面临的监管变化，与整个国家当下的发展脉络，也就是“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是一致的。

从技术构架的最底层来看，互联网是一种信息技术形态，诞生之初，它的价值是连接、交换。

从早期政府部门、高校的研究领域延伸到融入商业文明和经济社会后，它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广阔的畅想：

互联网被认为将搭建起一个平坦或者扁平的世界，信息、数据、资源、金融、贸易在其中能够自由紧密交织，极大改变人类社会的进程。

互联网确实做到了一部分，它有限地连通了世界，而且从经济范式演进层面，形成了全新的经济形态——互联网平台经济。

这是一种以互联网平台为主要载体，以数据为关键生产要素，以新一代信息技术为核心驱动力、以网络信息基础设施为重要支撑的新型经济形态。

它也被认为是数字技术与生产组织深度融合的产物，是继农业时代的小农经济、工业时代的工厂经济以后，适应数字时代发展要求的新的生产力组织方式。

也因此，互联网平台经济的成长过程，是与一个国家的市场规模、网民规模、政策环境、数字基础设施相互促进和作用的过程。

虽受益于互联网技术，但这些基础要素的综合优势，也反过来为互联网平台经济提供了快速成长的土壤。

但互联网并没有兑现它技术层面的全部承诺和畅想，尤其是与商业文明、经济社会、生产生活（前期主要是生活消费互联网）紧密交织、深度渗透后，互联网平台经济的商业模式和成长结构，与它所被设计并期望应该带来的价值还存在一定差距。

这些价值包括缩小信息和数据交换鸿沟、提高人类社会资源配置效率、推动技术和产业的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等等。

并且客观看，随着国家整体经济发展降速并迈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互联网平台经济发展不充分不平衡不规范的深层次问题越发集中暴露出来。

在媒体传播话语体系中，互联网平台经济此前的这种成长状态，常被总结为“野蛮生长”。

今年初，国家9个部门印发了一份文件——《关于推动平台经济规范健康持续发展的若干意见》，里面有很全面的特征总结。

其中的关键表述是，“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线上营商环境不优、创新能力不足、国际化发展水平偏低、数据和网络安全风险加大、监管体制不适应等短板弱项较为突出”。

但就像这个文件名的关键词“规范、健康、持续”一样，国家的政策导向及监管治理初衷，从来都不是要限制行业发展。

从此前出台的互联网各细分领域的监管政策，到最近这一两个月，中央层面几次重磅会议表态，都是从有效平衡“促进发展”和“管控风险”两个维度来考量的。

准备迎接又一个历史性浪潮

前面是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宏观视角来描述的，如果从行业中观视角，除了少数基本站稳脚跟的头部企业，在前一波浪潮中，还有这样一个互联网公司的“标准化”兴衰路径：

讲故事→资本介入→烧钱抢市场抢用户→快速做大规模→垄断→上市/上市失败→资本退出→资金链断裂→倒闭→一地鸡毛。

再往下，从个体微观视角，能感受到的则是这样一些状态：

身边谁谁跳槽去某互联网公司了，年薪+期权/股票几百几千万/上市后身家几个亿财富自由了/资金链断了，没补贴提价了/降薪了倒闭了裁员了，等等。

不管从哪个层面的视角来看，这都称不上一个健康可持续的新动能、新经济产业运行状态。

要说这是互联网公司病了，可能还不太准确，至少没到筋骨尽坏的膏肓阶段。

要说到天花板了，其实互联网行业真正的天花板，应该是互联网行业过去十多年的讲故事、烧钱补贴扩张上市、垄断薅羊毛、挣快钱模式。

换句话说，互联网行业尤其是那些长期专注应用快速迭代和商业模式复制型创新的互联网公司，要真正开始学会并习惯慢下来，赚慢钱，真正适应新时代的“高质量发展”阶段。

赚慢钱，虽慢但稳、心里踏实，这话其实行业里喊了很多年，现在也有很多路子可走，比如相对目前狭义的消费互联网，还有产业互联网、产业数字化、企业IT服务、新型基础设施及核心关键技术、人工智能、智能汽车以及元宇宙等具有广阔空间的相关领域。

一些领域的蓄势信号也很明显了。比如2021年四季度，我国互联网投融资领域企业服务的活跃度遥遥领先，占比26.11%，其他比如电子商务、应用基础设施、IT服务等领域，也都有不错的表现。

可以预见，这会是一个特别艰难的过程 。由奢入俭难，克制欲望，放弃造富模式、烧钱模式、讲故事圈钱模式，转向或回归连接交换、提升效率、赋能实体、服务企业、推动创新，几乎相当于重头再来。

但这不正是互联网技术的根本价值以及部分互联网巨头早年间起势的最大动能吗？

而且，这个转向虽然看起来难，可一旦走过一个历史性节点，那将会是一波汹涌澎湃的新潮流，一如2009年前后开启的那一波移动互联网浪潮。

这个节点到来了吗？

至少从政策层面来看，信号已经肉眼可见。多年以后，互联网行业人士可能都记得今年以来中央层面的积极定调：

“要促进平台经济健康发展，完成平台经济专项整改，实施常态化监管，出台支持平台经济规范健康发展的具体措施。”

信心比黄金还重要。信心来自确定性，确定的方向。

大幕开启，剩下的，就看互联网公司自身能否踩准历史的节拍，能否抓住时代的新机会？

最后，赠一句诗给依旧对科技互联网行业满怀信心和希望的朋友：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